第6章 第六章 蔓德拉的身体检查（上）

　　“好了，接下来要进检查体细胞与源石融合率和血液源石结晶密度，把手伸出来。”华法林记录了上一项指标的数据，拿出抽血用具，对着坐在病床上的蔓德拉发出指令。

　　 蔓德拉有些畏惧地看着眼前的白发红眼的萨卡兹医生，犹豫再三还是小心翼翼的捋起袖子伸出手臂。

　　 抽血仪器的针头刺破皮肤，感到些许刺痛的菲林少女微微抿了抿嘴；殷红的血液顺着透明的软管逐渐流入医生手中的试管，刚刚离体的血液或许还带着少女身上的温度。

　　 蔓德拉看似看着自己的手臂，实则目光一直停留在面前的医生脸上，但是，从抽血仪器刺进她的肌肤，到血液流进试管，医生的脸色都没有产生一丝波澜。

　　 冷不丁地，萨卡兹医生突然抬起眼睛，直直对上了蔓德拉的视线；仿佛被那双深红的眼眸吸进去了似的，少女居然忘记了要移开视线，直接僵在了原地。

　　 “你好像有什么话想说？前~深池干部小姐？”露出戏谑笑容的萨卡兹转动着手中的电子笔，移开目光看向手上的电子记录仪，“虽然我对心理治疗方面涉猎不多，但是作为我的病人，有什么疑惑我多少还是愿意听听看的哦~”

　　 “我已经舍弃那个身份了！”黑色菲林对“深池干部”这四个字产生了很大的反应，但是刚刚想要炸毛的她一对上那双笑盈盈的深红瞳孔就莫名地萎靡下来。

　　 “你………是………萨卡兹？”平复了一下内心莫名的畏惧，蔓德拉略显艰难地发问。

　　 “你不如直接问我是不是血魔，”华法林咧开嘴，毫不避讳地亮出自己的獠牙，“如你所见，是的。我猜，你的下一个问题应该是：‘为什么一个血魔会当医生？’，然后接下来可能就是：‘你看见病人的血难道不会失控吗？’之类的吧。”

　　 听见眼前的萨卡兹医生毫不隐瞒地表露自身的真实身份，蔓德拉一下子紧张起来；虽然她很相信那个博士，知道他肯定不会害自己，但是自己在伦蒂尼姆的时候可是因为萨卡兹在鬼门关上走了一遭，而那群萨卡兹里，给她留下最深恐惧的，或许就是那个血魔大君。

　　 优雅又残忍，高贵又恶俗，一尘不染又满身血腥，弹指一挥间就让人的血肉分离，用他人的内脏，血液，残肢来装点自己的餐盘的血魔大君，让蔓德拉对血魔这个种族的印象深深扎根在心底；现在面前这个干着跟血魔毫不沾边的事情的萨卡兹医生，实在是让她紧张又害怕。

　　 看着面前尾巴毛都炸起来的少女，华法林愈发兴奋，小小欺负一下这个傻里傻气的小丫头似乎也挺有趣的，上一个被收容进罗德岛的人自己可是惹都不敢惹。

　　 于是，萨卡兹医生拿起手上装有少女血液的试管，状作迷醉地盯着试管里逐渐上升的血液，然后斜过眼瞥着一脸惊惧的蔓德拉，露出一个吓人的笑容，“你猜，你刚才问我的问题，在我这几百年的人生里，被人问到过多少次？”

　　 “我记得有这么一句俚语：好奇心害死猫，”萨卡兹医生把试管放到试管架里，伸出自己白皙的手掌，活动着长有尖锐指甲的修长手指，“小猫咪~你说，为什么他们都要有那么多好奇心呢？明明什么都不问，安安稳稳治好病不就好了吗？”

　　 蔓德拉的脸色越发僵硬，呼吸越发艰难，她甚至感觉到自己随着针头流出体外的血液都开始变冷，变慢。见到她这个样子，血魔医生脸上的笑意更浓，两人之间的气氛降到了冰点。

　　 随着“滴”的一声，抽血仪器宣告抽血完成，房间里凝固的气氛也随之消散，血魔医生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似的，麻利地拔出针头，收好试管和仪器，然后递给蔓德拉一根棉签用来止血。

　　 蔓德拉刚刚松了一口气，想伸手接过棉签，然而血魔医生一把抓住她的手臂，将棉签按在抽血的针孔上，脸庞慢慢凑近惊愕的菲林少女。

　　 “你问了我一个问题，现在换我来问你一个，你猜，那些以前对我提出相同疑问的人~他们，最后都到哪去了？”

　　 瞳孔里血魔的獠牙反射着冰冷的光芒，蔓德拉一瞬间忘记了怎么呼吸，仿佛看到了自己被这对尖牙大卸八块的下场，少女张开嘴，即将发出尖叫————

　　 “哇啊啊啊啊啊！博士！干嘛这么用力打我的脑袋！！”

　　 “还不是因为你老毛病又犯了！就是因为你老是这么吓唬病人，医疗部才会收到那么多投诉！”

　　 让少女将尖叫咽回肚子里的，是博士敲到华法林脑袋上的一个板栗。

　　 “我……我也是看这小丫头傻乎乎的，就想耍耍她嘛~谁知道她这么大反应——结果就害的人家真的有点上瘾了……嘿嘿嘿……”

　　 “你这家伙, 换随便一个人来都会被你这逼真的演技吓到吧!你给我适可而止一点!再有下次我直接报告给凯尔希,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看着眼前你一句我一句的博士和萨卡兹医生,蔓德拉有点傻眼,原来血魔也会有这么生动的表情,原来博士也会有生气的样子呀……

　　 注意到少女的视线,博士走过来摸了摸她的脑袋:”抱歉啊.我就去送个检测报告的工夫,这家伙就又管不住自己了”

　　 “她虽然是血魔,但是和其他血魔不一样,成为医生治病救人是她自己的选择,她也坚持了这个选择很多很多年,就算遭到了很多人的误解和非议都没有放弃这个决定.”

　　 “别看她刚刚装的很吓人,实际上,绝大多数情况下面对血液,她是能分得清自己的职责和本性的,不会出现自己失控然后吸患者的血的情况——绝大多数情况下。”

　　 说到这里，博士有点心虚，他想起当时给自己做血液检查的时候，几乎是一闻到他的血，华法林就失控了，当时把医疗部闹的一团糟，最后怒发冲冠的凯尔希严令禁止华法林和博士在没有被监控的情况下单独接触。

　　 听了博士的话，蔓德拉看着稍远处一脸泄气地处理血液样本地萨卡兹医生，脑海里感觉仿佛抓到了什么，又什么都没抓到。

　　 作为血魔的她，居然会选择一条跟种族本性完全相反的道路，并且坚定不移地走到今天，她是多么的有毅力，多么的有决心，多么的——耀眼。

　　 我好想，像她这样，自信地选择自己的未来，然后不管他人的言语，一心一意地走下去。

　　 “那个，华法林医生！”蔓德拉喊出自己从工牌上记下的，眼前的血魔医生的名字。

　　 正在忙着处理样本的华法林没有回头，只是忙碌的双手停了下来。

　　 “谢……谢谢您治疗了我的伤势，也谢谢您愿意为我做这么多检查！”

　　 “刚刚我还在怀疑您作为医生的决心，真的不好意思！”

　　 “我觉得，能像您这样坚定自己的理想，是一件很了不起，很了不起的事情！”

　　 大声表达出谢意和歉意的菲林少女，在一番发言之后，略显害羞地低下头，两只猫耳一颤一颤地，暴露了耳朵主人此刻内心的羞涩。

　　 听了少女的话，华法林依然没有回头，不过没过多久，她大大咧咧的声音就传到了蔓德拉的耳边：

　　 “救人是医生的天职，救了你，你就是我的病人，我会对自己的病人负责到底，不只是这一次，以后你的很多检查，我都是主负责人；每一次都要道谢的话，我的耳朵都要起茧子了，与其谢谢我，不如赶紧让自己好起来，病人的痊愈就是对医生最好的谢礼。”

　　 “我活到现在，被质疑的更严重的情况都遭遇过，不过活的时间长了，那些鸡毛蒜皮都显得无关紧要咯~反正我现在做着自己喜欢的工作，还能拿着不菲的薪水，干着喜欢的研究，所以我从来不后悔自己的选择，别人想指指点点就任他们去吧。”

　　 “至于你觉得我很了不起，哼哼~这话我爱听！不过，每个人都一样哦，小猫咪，只要你不断前进，不断开阔自己的眼界，总有一天你也能像我一样找到能够坚定一生的道路，到那个时候，你也会成为你口中了不起的人。”

　　 说这些话的同时，华法林伸出一只手掌上下晃了晃，然后开始继续工作。蔓德拉闭上眼睛仔细消化医生的话，似乎要把其中的某些语句提炼，吸收，记在心底。

　　 萨卡兹医生虽然没有多说什么，但是处理样本时手指的动作明显轻快了一点。

　　 菲林少女闭着眼，仿佛明白了什么，嘴角露出一丝笑意。

　　 博士坐在椅子上，静静地守望着这一幕。

　　 【临床诊断分析】

　　 造影检测结果显示，受验人员体内脏器轮廓清晰，未见异常阴影，循环系统内源石颗粒检测未见异常，无矿石病感染迹象，现阶段可确认为非矿石病感染者。

　　 【体细胞与源石融合率】0%

　　 没有被源石感染的迹象。

　　 【血液源石结晶密度】0.21u/L

　　 指数偏高，推测是由于源石技艺使用过度引起。

　　 建议以后严格规划源石技艺用量，防止指标上升。

　　 看着打印出来的血液检测报告，博士皱眉沉思，华法林倒是一脸好奇地凑到蔓德拉：“小猫，原来你没有感染矿石病呀，没想到一个正常人能有那么高的源石技艺，我可是听博士说了，你在伦蒂尼姆城门口对付那些萨卡兹士兵的时候，一招手就是岩枪石盾什么的，可利索了~”

　　 通过刚才的对话，与华法林关系已经增进不少的蔓德拉有点困扰地笑了笑，然后有些自嘲地说：“我的源石技艺天赋其实并没有那么高，对付一些普通的士兵还能起到作用，一旦遇到真正的强者，那些岩枪石盾在他们眼里也不过就是牙签白纸的程度。”

　　 说完，少女脸色复杂地看着自己白皙的，没有暴露源石结晶的手臂，“过去，我甚至会羡慕萨卡兹，因为他们天生就能拥有极高的源石技艺天赋，这个想法在我得知这一切都是因为萨卡兹对源石的适应性高，从而更容易染上矿石病之后，就被我摒弃了。”

　　 “可笑的是，当时的我并不是因为害怕矿石病带来的死亡而放弃这个想法，而是因为作为塔拉人的我本就在维多利亚举步维艰，如果我再患上矿石病，毫无疑问我会在矿石病杀死我之前，就会因为各种各样的‘意外’而提前结束生命吧。”

　　 “我害怕的是，如果我还没帮助领袖实现梦想就死了，那就没法表现我对领袖的忠诚了。”

　　 “现在回想起来，当时的我真是又可悲又好笑，居然不畏惧自己的死亡，转而畏惧自己的死亡会给别人带来困扰。”

　　 少女脸上露出苦笑，“虽说如此，在我上一次濒死的时候，也曾经捡起这个想法，想着‘要是我现在将源石扎进自己的身体，会不会就能爆发出超越自己的力量’，当时的我是真的想获得更强的力量，碾碎面前的萨卡兹将军傲慢脸——虽说最后什么也没做到就是了。”

　　 听着少女丝毫不对自己负责的言辞，华法林好看的眉毛拧成一团，她难得的展露出愠怒的一面，刚想开口训斥少女，结果博士的声音早她一步传出——

　　 “以后不要再有这种想法了，蔓德拉小姐，一次也不要。”

　　 博士走到菲林少女身边，双手捧起她的脸颊，黑色的双眼直视着少女琥珀色的瞳孔。

　　 那双眼睛里居然带上了愤怒，这种愤怒跟刚才博士和华法林打闹时那种玩耍般的愤怒有着天差地别，蔓德拉感觉到那双眼睛仿佛像一片咆哮的黑色海洋，要把她卷入其中，包裹，吞没。但是少女也看见了藏在愤怒之下深深的悲伤，那种悲伤像是一丝细流，顺着血管一点点爬上自己的心脏，最后将其死死勒住。

　　 这么温柔的人也会露出这种眼神吗？

　　 “蔓德拉小姐，你是很幸运的，你没有染上这种可怕的疾病，你不会因为一个病名就会被人像瘟神一样躲着，你不会在想穿漂亮裙子的时候担心自己的肌肤上有源石结晶露出来，你不会随时体会肌肤被划破扎烂的痛苦，你不会一天天倒计时地过着自己的人生。”

　　 “虽然这样说对他们有些失礼，但是现在的你，比起患上矿石病的患者们，有着更多的可能，更广阔的天空；你要做的，是珍惜，保护这来之不易的明天，而不是将它当作可以舍弃的筹码。”

　　 “我们一直在努力攻克矿石病的难关，然而现在也只能做到防止病情继续恶化的程度，我们会继续努力下去，不止是为了治愈矿石病，也是为了让更多的人远离矿石病，不再走入这种艰难的人生。”

　　 “蔓德拉小姐，作为一个源石研究学者，你刚才的话真的让我很生气，也很悲伤。”

　　 “现在的你，不需要再为了获得力量把自己的一切都舍去，相反，你需要把以前的自己一点点找回来。你失去的已经够多了，我们没能在更早的时候帮助你，所以至少现在，我们不希望看见你再摧残自己，再放弃自己未来的可能性。”

　　 “请你……更珍惜自己一点……不仅是为了你自己，也是为了我和华法林医生，为了每个关心你的人，更爱惜自己一点……”

　　 男人低沉的声音仿佛一直传到了脑海深处，蔓德拉理解了博士话语中的愤怒和悲伤都是出于对自己的关心,是那看轻自己生命的态度让这个温柔男人的心头泛起的怒火.

　　 她突然觉得博士的愤怒不那么可怕了,话语中的悲伤也仿佛温柔的大手一样抚慰着她心灵上的伤口,她没来由地感觉骨头一阵酥软，一股热流窜上脸颊，在她的脸烧起来的前一秒，她连忙摆脱博士的双手，低下头藏起自己的脸。

　　 “我……我知道了……对不起…我以后再也不会说这种话了……我会更珍惜自己的……你别这么凶嘛……”

　　 看着少女的反应,博士觉得自己好像说的有点过分了,把她吓到了,但是为了让她牢记错误以后不再犯,博士并没有出言安慰,只是揉了揉少女的耳朵.

　　 少女没被摸到的那只猫耳悄悄耷拉了下来;华法林看着少女扭成一团的尾巴和微微泛红的脖颈,有些促狭的坏笑起来:要是凯尔希看见这一幕,博士估计就要连续加班三天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