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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北风记】五、山寨

  [chapter:五、山寨]

  

   翌日正午,红日当空,白云流卷飘散,点点寒鸦扑簌簌划过五马山巅湛蓝的天际,耀眼的阳光穿过窗前幔帐,洒落的满床都是,分外温暖。

  

   李秋晴懒懒地靠卧在床上,并未起身。双颊泪痕犹在,长长的睫毛遮住眼帘,在阳光映射下悠悠掀起,但漆黑明亮的双目中却是透露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愁思。

  

   昨夜张如仙不慎失言,正戳中了她内心最不愿想起的回忆,虽然师兄立刻百般道歉悔悟,连连自括其面,但李秋晴心中却还是既觉羞愤,又觉难过。

  

   二人不欢而散,张如仙满面羞红,讪讪而去。他甫一出门,李秋晴便忍不住埋首痛哭出声。

  

   情知应当恨的是那个恶贼单和,也知师兄只不过是无心之言,但那句话勾起的回忆却像是刀子一般,一下一下剜动着她的芳心,痛楚不堪。

  

   往事历历,不断浮现心头。

  

   她想到了幼时二人同在衡山学艺,情愫渐生,总是在授艺时趁着师父不注意偷偷说笑,惹得一旁的大师兄咳声连连,不住提醒。每当此刻,她总会对着大师兄扮一个俏皮的鬼脸。

  

   又想到了少年时的某一夜,张如仙半夜忽然将自己叫起,拉着她的手飞奔到万剑坪后的百里花海。雨后清新的空气伴随着芬芳花蜜暗香萦绕,彩蝶翩翩,月光皎洁,恍如仙境一般,他撷下一朵绚丽的彩菊插在自己耳鬓……

  

   那个时候无忧无虑,是多么轻松快乐呵。

  

   当时明月犹在记忆深处,但此刻自己的身子却被恶贼玷辱,险成不洁之身,更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赤身露体。

  

   她既为心上人当面撕破自己心头伤疤恼恨,但又隐隐觉得是自己愧对于他,对自己的自卑自贱之情仿佛更甚。

  

   自己昨夜拒绝他的求欢,是因为这个么?而他在乎的,也是这个么?

  

   李秋晴昏昏沉沉,泪珠簌簌,当夜便在胡思乱想中沉沉睡去。

  

   清晨时分,张如仙准备动身返回江南,临走时来到李秋晴房前敲了半天门,却不闻回声。知师妹仍在气恼,又隔着门柔声说了好多道歉悔过的话,但全都如石沉大海一般,房中寂然无声。

  

   无奈之下,只好洒泪离去。五马寨群雄在山下送别张如仙,大家都知道李秋晴重伤未愈,没见到她来倒也不觉奇怪。

  

   李秋晴在房中隐隐听到众人远去的谈笑送别声,不一会便消无声息。忽一瞬间,心中空落落的,隐隐中一丝不好的预感浮起——经此一别,似乎竟将会是永诀。

  

   她极想飞奔出去,扑入他厚实的胸膛中,但身体刚一坐起,却又强自按捺下这份冲动。只是在内心中暗暗祷告,希望师兄平安抵达江南,快快回来接自己回去。

  

   胡思乱想间,已日上三竿。

  

   窗外忽然传来阵阵打斗声,同时又伴随着一声声脆笑,心中有些好奇,便施施然梳洗过后,迈步出门。

  

   来到门前空场,只见施越腾挪纵跃,出拳踢腿,正在练习一路拳法,身上汗津津的,显然是用功颇勤。立于一侧的张程负手微笑,不时出言指点,瞧见李秋晴走来,轻轻含笑点头示意。

  

   李秋晴看了几招,便认出来打的是一套岳家拳。

  

   岳家拳为抗金名将岳飞元帅所创,由军阵厮杀的战场打法演化而来,与形意内家拳同属一系,虚实结合,以气催力,流传甚广,算是一套习武入门的基础拳。但毕竟是战场功夫为本,实用性极高,若是内力深厚的高手使出,却也不逊色其他拳法。

  

   自从昨日破庙中张程神兵天降,大展神威,一举击毙单家兄弟,施越便对其钦佩万分,以为神仙偶像。于是凌晨送别张如仙后,便央求张程教他武功,以盼能够早日复仇。

  

   张程也喜欢施越小小年纪就刚强坚韧不屈的性子,当即答应。施越天资上佳,一套岳家六合拳连说带比,只教了一遍就已明其理。

  

   蓦地只听施越大喝一声,双拳猛地前推,倏然间变拳为掌,划过一圈后,又十指紧扣,直戳前方。

  

   正是岳家拳中的「铁禀锁喉」一式,专击敌人上路咽喉。这一招若是练得好了,可令敌人防得住拳,防不住掌;防得住掌,又防不住指。虚实交替,眼花缭乱,实乃妙招。

  

   李秋晴拊掌赞道:「打的真好!」

  

   施越扭头一看是她,有些不好意思,小脸不禁有些微红,忸忸怩怩停下不练,低声道:「秋晴姐。」

  

   一旁的常乐一跳一跳跑过来,一把挽住李秋晴胳膊,笑道:「秋晴姐姐,快别夸他。练了一上午了,翻来覆去才学了三招,什么『张飞擂鼓』『子龙扎枪』『铁禀锁喉』,有这功夫我背一万招都背过啦,他可真笨。」

  

   她身量娇小,头顶才刚刚抵到李秋晴胸口高。

  

   李秋晴见她仰着头笑靥如花,而一旁的施越却是一脸不服,嫣然道:「练武功又不是背书本,自然不可一概而论。每一招一式都要烂熟于心,千锤百炼,这样临敌之时才能心到手到,不至于手忙脚乱。」

  

   虽然是在与常乐说话,但眼神却望向施越,显然是说给他听,给予鼓励。

  

   一旁的张程接口道:「不错,习武之道在于勤勉,不管什么神功,若是不用心苦练,也绝难学有所成。古人云勤能补拙,便是此理。施公子天资甚高,只一上午便明白了岳家拳精意所在,实在是练武奇才。我这般年纪的时候,可不如他。」

  

   手拈颔下胡须,微笑着看着施越,连连点头,眼神中充满赞扬欣赏。

  

   施越脸上一红,心中颇为得意,对着常乐昂首道:「怎么样,张夫子都说我练的好。」

  

   常乐鼻头一皱,轻哼一声道:「好得意么,赞你两句就找不着北啦!」

  

   施越也是哼了一声,不再理睬,仍是继续练习。常乐围着他一边转圈,一边笑吟吟不住挑刺,说这里练的不对,那里使的不好,连连摇头,口中啧啧,好像甚是失望。

  

   见这两个少年男女吵吵闹闹,两小无猜的模样,李秋晴和张程都不禁失笑。经他们一闹,心中郁结也渐渐消散了。

  

   见李秋晴俏脸依然有些发白,张程关切道:「女侠身上的伤怎么样了?」

  

   李秋晴微笑道:「有劳张夫子关心,已经好了小半,再调息几日应当没事了。」

  

   张程点头道:「那便好,有张二侠相助,你们同修衡山神功,自然事半功倍。只可惜张二侠来去匆匆……」

  

   顿了一顿,从怀中摸出一个药囊,打开取了一丸小小的丹药,道:「内伤多以疏导真气为主,只需将淤积内息导入周身穴海,即可无恙。药石之属虽不能因势利导,但亦可为辅。此药为老夫自行调制,对经络损伤大有裨益,女侠可以服下,或有奇效。」

  

   李秋晴见那丸丹药不过几粒米般大小,通体微黄,温润浑圆,在阳光下微微反射光芒。接过拿在手中,暗香扑鼻,淡淡药香缭绕,想来是奇珍异草炼制。

  

   张程少年时身受奇特内伤,由此勤读医书而终成名医,对医治真气损伤犹为精通,这丹药既然由他亲手调制,必然是灵丹妙药。

  

   纤指将药丸送入口中,入口即化,顿觉一股暖流顺着喉头流入,暖洋洋说不出的舒服。心中一喜,致谢道:「多谢赐药,夫子妙手回春,实在感激不尽。」

  

   张程微微一笑,摆手道:「同属武林一脉,又何须多礼?」

  

   「张夫子!张夫子!」

  

   正自交谈,忽听远远有人连声呼唤张程。二人扭头望去,只见一名五马寨的汉子满头大汗,正朝着他们连连挥手。

  

   张程应声道:「诸兄弟,怎么了?」

  

   那姓诸的汉子喊道:「张夫子,季大哥叫你去云凌寺议事,有要紧事!」

  

   看到李秋晴也站在一旁,便接着道:「李女侠也在么?那太好了,也请你一起去吧!」

  

   李秋晴不知何事,应了一声。施越和常乐闻言不再混闹,都满面疑惑,凑了过来。

  

   张程看了他们一眼,道:「今天先练到这吧,你们俩先回房休息——不知季大哥有何要事召集,咱们速去。」

  

   李秋晴点点头,颇为担忧,道:「是不是……是不是皇城司的人来了?」

  

   张程眉头微皱,手拈胡须,沉吟道:「应当不至于这么快。昨夜并无侦缉警讯,赞皇县附近之前也并没有发现过大队金兵,皇城司的人此刻应当还在真定府……不管如何,见了季大哥自然知晓。」

  

   *********

  

   五马山距赞皇县城不过数里,属太行山余脉,拔地而起,南隔济水,北跨槐河。在主峰山巅向下瞭望,周侧皆为平原,方圆景致尽收眼底,一览无余。

  

   沿径向上,遍山皆白,两侧草木积雪簌簌。一条小溪潺潺流淌,迤逦蜿蜒,水声叮咚,虽寒冬正月,亦不曾上冻。溪水尽头为一方天湖,清澈见底,天湖旁广植松柏,怪石嶙峋,此处便是白马泉,山上用水皆取自于此。

  

   白马泉旁为一座寺庙,红墙黑瓦,白雪覆檐,匾额上高书「云凌寺」三个大字。这里原本香火也算旺盛,但自从金国南侵,义军在此结寨之后,寺中僧众尽数逃亡,这云凌寺便充作义军开会议事的大寨了。

  

   缘道而行,山间阵阵冷风吹过,令人神清目明。耳听得寒鸦清啼,清泉漱石,晓风朝露,颇有出尘乘风,飘飘欲仙之感。这一方雅致清幽之所,倒是很难同金戈铁马的军旅生活联系在一起。

  

   李秋晴与张程迈步进入云凌寺大殿中,只见里面早已坐满了人,熙熙攘攘,正在议论交谈不休。尽数都是五马寨的诸位首领,不少人昨夜上山时李秋晴都曾见过。

  

   众人瞧见他们进来,纷纷招呼道:「张夫子,李女侠,你们来啦!」

  

   张程点点头,同众人一一打过招呼。抬头望向当中一位干瘦老者,见他低眉垂首、神情凝重,心中一沉,知事态紧急,问道:「季大哥,发生什么事了?」

  

   那老者便是五马寨之主季峰了。

  

   季峰年近六十,面容干瘦坚毅,早年间为岳家军先锋踏白将,曾跟随岳飞元帅东征西战,立下过赫赫战功。自从岳元帅含冤屈死后,季峰等心怀忠义之士便与奸相秦桧彻底结了仇,从此不愿再听从南宋朝廷调遣,坚持带领部众留在中原继续抗金。自带领岳家军残部来到五马山结寨,至今已有十余年。

  

   听到张程发问,季峰干瘦坚毅的面容微微一动,粗重的双眉一挑,瞥向眼前桌上的一封信件,缓缓道:「张贤弟,你来看看这个。」

  

   张程与李秋晴互望一眼,心中都是疑窦丛生,不知发生何事。

  

   张程打开信件草草一阅,越看越是心惊,眉头紧蹙,失声道:「这……这怎么可能!」

  

   李秋晴忙问道:「怎么了,写的什么?」

  

   张程皱眉道:「是金贼,说是已将五马寨包围,山寨诸人不得下山,限咱们今日日落之前将施公子与施小姐交出,否则天一黑便要攻山……」

  

   手指用力,将那封信揉捏的吱吱作响,但心中却是疑惑万千,道:「……不过……这怎么可能?」

  

   自从昨夜在破庙将李秋晴等人接上山以来,并没有收到侦缉报告,也没有发现敌情。更何况今日清晨的时候众人还下山送别了张如仙,那时山寨周边一个金兵都没看见,现在金兵又怎会忽然从天而降?

  

   昨夜听张如仙讲述,他们几人一路化妆潜行,就连在山下破庙撞见单家兄弟,也不过是误打误撞,偶遇而已。此刻单家兄弟已亡,行踪想来并无泄漏,金兵又是从何得到消息?

  

   「季大哥,这封信是从何而来?」

  

   季峰干瘦的脸上古井无波,嘿然道:「早上咱们大伙儿都下山去送张二侠,那会儿还没有发现,等到后来才瞧见,这封信原来早钉在咱们山下的大门口了。这么多人来来往往,竟然没人发现是什么时候来的敌人……嘿嘿,人家这是摆明了在嘲笑咱们都是睁眼瞎了……」

  

   众人闻言都是面色凝重,低声交谈。

  

   李秋晴心中一沉,问道:「是什么人?会是……皇城司的人吗?」

  

   季峰摇了摇头,将桌上的信封拿起,对张程道:「张贤弟,你可认得这个么?」

  

   那信封之上并没有书写抬头文字,只是盖着硕大的一方印记,笔走龙蛇,铁画银钩,也不知印文为何意。印泥鲜红如血,在雪白纸张的映衬下更显刺眼耀目。

  

   李秋晴不明所以,正待发问,身旁的张程见了那枚朱印,却是面色陡然一变,沉声道:「赵王府!」

  

   「赵王府?」

  

   李秋晴一愣。她虽然行走江湖没几年,但也听说过赵王府。

  

   赵王府与皇城司虽然同样负责对敌情报侦缉工作,但不同的是近几年一直在塞北活动,监视制衡草原上的蒙古诸部,赵王完颜雍本人更是远在辽东的上京会宁府。

  

   金主完颜亮自从弑君篡位以来,对女真宗室甚为忌惮,为提防其他人也有样学样,不少完颜氏贵族都被剥去军权,甚至罗织罪名诛杀,而完颜雍却不知为何,独独受宠。

  

   李秋晴久居江南,与赵王府没有打过交道,所知也并不太多,疑道:「赵王府不是一直都在塞北活动吗,怎么会来到中原?」

  

   心中蓦然一动,想起昨夜在破庙中,听单和说起过要与什么赵王府的人约定碰面,当时自己只顾关心大师兄程思道,又要提防行踪被他们发现,心乱如麻之下,未曾在意。

  

   此时想来,却觉千头万绪,似乎隐隐中想到了一些事情,但又说不清到底是什么。一股不祥之感登时涌上心头。

  

   五马寨群雄议论纷纷,有人冷哼道:「管他什么府,左右都是金狗子,还不是跟以前一样,勾结起来要来打咱们……」

  

   「听说这个赵王爷完颜雍连老婆都愿意献给金国皇帝,自己心甘情愿当王八……哼哼,想来他十分好客,专门来请咱们去照顾他的妻妾了。」

  

   「嘿嘿,老子别的本事没有,却是天生一副热心肠,这鞑子王爷既然有求,老子也就吃点亏便是了……」

  

   众人义愤填膺,讥嘲怒骂之声喧嚣。山寨中人大多都是江湖粗汉,不免只顾逞口舌之快,偶尔语出下流,只听的一旁的李秋晴耳根烧烫,双靥飞红,略觉尴尬。

  

   季峰见说的越来越不像话,轻咳一声,抬手止住众人,道:「张贤弟,咱们这里只有你和那赵王爷交过手,你觉得此人如何?」

  

   李秋晴妙目忽闪,诧道:「张夫子,原来你和完颜雍动过手么?」

  

   张程苦笑一声,轻叹道:「何曾谈得上动手?说来惭愧,我这缠了半生的内伤,便是让他随手一击所致……」

  

   李秋晴心中一凛。张程张夫子的大名可谓名动天下,武功已经堪称是登峰造极,并不输江湖上名门大派的掌门。但听到只被完颜雍随手一击就伤及半生,心中有些不信,又感到有些恐惧——若真如此,那赵王完颜雍的武功岂不是天下无敌了?

  

   五马寨群雄都知道张程少年时受过内伤,至今未愈,但从来都没听他说起过原因,此时才知道竟然是伤在完颜雍手上。顿时一片轰然,无数双眼睛都盯着张程,凝神细听。

  

   张程轻叹一声,缓缓道:「这都是几十年前的事了……那年我刚二十岁出头,武功初有所成,正赶上了金国南侵,中原各地义军蜂起,于是也投笔从戎,跟着诸位英雄报国杀敌。

  

   「那时候金国的太宗皇帝去世,新皇帝完颜亶刚刚即位,我便同十几位朋友商议,决定趁着女真新君即位、军心不稳之时前往上京,刺杀完颜亶……」

  

   群雄对张程少年往事所知不详,只知道他是两河义军出身,曾经在岳元帅帐下听令,却不知他竟然还曾经去刺杀过金国皇帝。有人高声叫了一声好,大赞张程忠勇豪侠。

  

   张程微微一笑,又叹气道:「唉,说是去刺杀皇帝,其实惭愧的紧,我们连皇宫大门都没能进去——」

  

   思绪翻飞,目光迷离,似乎陷入往事回忆当中,缓缓道:「……那天也是一个隆冬雪夜,我们一行人在上京潜伏几日,终于摸清了宫廷护卫换班的时间,于是便趁着夜色准备杀入皇宫。

  

   「起先倒也顺利,与我同行的几位朋友,都是当时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少年高手,金国皇宫的寻常的护卫哪里能拦得住?不过一刻便是杀的一地尸体。

  

   「大伙儿心中都是又高兴又紧张,眼见得只要冲入皇宫中,找到皇帝,便可将其一剑刺死。到那时女真贵族忙于争夺皇位,咱们大宋便可以趁机挥师北伐,一举收复中原。至于自己的安危如何,能不能在刺杀皇帝后脱身,倒是没人当回事,大伙儿都是报了必死报国之心……」

  

   有人拍手喝彩道:「好样的!这才是好汉子!」

  

   「……我们几个人一路杀到皇宫门前,将守门的护卫打的落花流水,正待向里杀去。这时却从皇宫中出来一队士兵,簇拥着一个女真少年贵族,看模样不过是十五六岁的年纪。大伙儿也都没当会事,当下就有十几个人朝着他们冲去,想要全部杀死。

  

   「谁知那女真少年见一群人提刀杀至,竟不慌乱逃跑。他只是冷笑一声,也不要旁边的士兵相助,双掌翻飞,脚下飘忽,竟然一个人同我们十几个人斗了起来……」

  

   李秋晴一怔,诧道:「就他一个人,打十几个高手?」

  

   张程苦笑道:「正是。那年我武功刚刚初成,而那几个朋友要么是名门大派弟子,要么是武林世家少侠,个个都要比我强了十倍,但却都奈何不了那名十几岁的女真少年……

  

   「我当时看的呆了,甚至都忘了上前相助。那女真少年的武功一招一式,我竟然完全都看不懂、瞧不明白,只觉得心中震撼恐惧……说来实在是丢脸惭愧,那时候我甚至一度想要逃走……」

  

   群雄面面相觑,见张程语音微微颤抖,不由都觉得心中一寒,想象数十年前的那个雪夜中的惊天一战,人人心惊胆战。

  

   「……但还不待我再做思考,就听那少年冷声道:『你们这群南朝蛮子忒也无用,今日也让你们瞧瞧我的武功!』长啸声中,也不知用了什么神奇怪异的功夫,那十几个朋友竟然齐声惨呼,一齐中招摔倒在地上!」

  

   季峰眉头紧蹙,涩声道:「他一个人,竟然能将你们十几个高手一起击败?」

  

   张程黯然道:「不错。这些年来我一直仔细思量,那少年的功夫怪异之极,与咱们中原功夫路数完全不同。攻上击下,忽左忽右,虚招多于实招,让人眼花缭乱。但这等繁复功夫,一招一式却又显得堂堂正正,并无一丝阴邪诡异之气,实在让人难以防备……

  

   「见到十几个朋友一起中招,躺在地上惨呼不绝,我站在一旁都看傻啦。口中只是赫赫出声,想要上前相斗,但双腿却不听使唤,怎么也挪动不了。那少年朝我看了一眼,眼神中充满了鄙夷不屑,也不过来擒我,只是脚尖一挑,将地上掉落的一柄钢刀挑起,向我击来……

  

   「我见到那柄刀飞至,慌忙想要格开。但明明白白看清刀飞来的路线,伸手时却是格了个空,当时只觉胸口一震,喉中腥甜,登时就觉得五脏如捣,再也使不出力气……

  

   「我自知不敌,眼见得刺杀失败,强敌当前,再留下也无用,于是强运内力,转身施展轻功逃走。那少年却也不来追赶,只是在身后冷笑道:『你再回去练个二十年,到那时我等你来报仇。』……嘿嘿,他倒是抬举我了,别说二十年,到现在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也不敢说就一定能躲开那一下……

  

   「后来才知道,那名少年正是后来的赵王爷完颜雍。当时他的父亲完颜宗辅刚刚去世,他到皇宫中去报丧,出门时正遇到我们这一群刺客。有这名神功无敌的少年王爷在,也算是鞑子皇帝命不该绝了。

  

   「待我回去之后,无论怎样运功疗伤,那内伤却缠绵难愈,直透经脉五脏,怎么也驱散不去那混乱阴冷的内息真气。后来听说这完颜雍所练的内功叫做『潮汐劲』,号称『劲如潮汐,滔滔不绝』,果然是凶狠霸道,如同海浪一般,一浪高似一浪。

  

   「这几十年来我苦研医术,勤修内功,虽略有心得,但也只驱散了大半,至今也无法痊愈。但当时他不过是十几岁的少年而已,武功尚未修炼到炉火纯青的地步,现在几十年不见,想必是更上一层楼,我等望尘莫及了。」

  

   张程面色黯然,说罢连连叹息。

  

   五马寨群雄均是倒吸一口冷气,人人心惊,一时间整个云凌寺大殿中鸦雀无声。

  

   半晌才有人问道:「如此说来,那……那赵王完颜雍比之咱们江南的徐盟主,岂不是……岂不是要更厉害?」

  

   张程道:「惭愧,在下浪荡江湖数十年,阴差阳错,倒是没福气和徐盟主见上一面。不过听闻徐盟主武功绝伦,当年亦曾在江北大展神威,想来……想来应该是同完颜雍在伯仲之间吧……」

  

   语音迟疑,好像也不敢肯定,众人心中暗暗比较,均自默然。

  

   他们这群人久居五马山,种田打猎,一直坚持抗金。而徐盟主除了六年前最后一次来江北以外,再也没有离开过江南,是以众人对徐盟主都不是很熟悉。此刻张程叙说完颜雍武功强悍如斯,不由都觉有些担忧恐惧。

  

   眼下殿内诸人中,最近见过徐盟主的人便是李秋晴了,群雄纷纷朝她望去。

  

   李秋晴微微一笑,嫣然道:「诸位可以放心,徐盟主二十年前便远超过各派掌门,在江南无人可敌了。这几年中又一直闭关练功,直到前段时间才刚刚练成出关,神功更进一层。我们师兄妹临行前曾见过他一次,虽没瞧见他施展功夫,但听徐盟主的亲弟徐鸿儒先生谈起过,徐盟主现在的武功比起当年来又强了数倍,可以说的上是震古烁今、出神入化了。」

  

   群雄听言,这才面露喜色,纷纷交头接耳。又都不禁感叹,不管完颜雍与徐盟主孰强孰弱,他二人天纵英才,一时瑜亮,一身神功远远超出众人想象。看来自己再修炼几辈子也是望尘莫及了。

  

   张程心中一动,似乎想到了什么,问道:「季大哥,丁六、丁七二位兄弟可曾回来过?」

  

   昨夜破庙一战,他留下了丁氏兄弟处理尸体,以免惊动官兵,同时掩藏李秋晴、张如仙等人行踪,以防备皇城司寻迹追击。若是发现附近有金兵异动,这二人应当尽快回报才是。

  

   季峰叹了口气,摇了摇头道:「没有,而且早上送别张二侠的时候,我也曾派人去你们说的破庙查看寻找,但那些人到现在也没有回来……」

  

   众人心中一寒,想到那封信上说的「寨中诸人不得下山」之语,都觉有些紧张,心底莫名升出一丝恐惧。

  

   有人道:「是不是他们还在山下巡视……」

  

   季峰截口道:「不会,我已严令,不管情况如何,都要立刻返回复命,只怕……只怕已经……」话到嘴边,住口不言。

  

   不过大家心中却已经明白,这几个人连同昨夜的丁六、丁七兄弟恐怕已被赵王府武士擒获,更或许是惨遭不幸。

  

   忽听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从人群中传来:「哼,就因为咱们忒好心,救了他们这几个人,这才招来了赵王府,还搭上了咱们几位兄弟的性命。」

  

   李秋晴闻言柳眉一蹙,心中暗恼,但事情也确实如此,自己也不好多说什么。

  

   金兵目标只有一个,就是追缉施家姐弟以及自己怀中的江山社稷图,若非自己一行人到五马山求助,赵王府也绝对不会围困山寨,可以说是此番之厄,确实自己有一份责任。

  

   她冷冷地看了说话那人一眼,只见那人身高九尺,方脸阔鼻,一脸虬髯,本来外貌颇为威武,但却是长了一双三角眼,一对吊梢眉,显得颇为滑稽。昨夜他们上山时倒不曾见过此人。

  

   李秋晴见到这张脸,心中没由来感到一阵烦恶,冷冷道:「这位朋友倒是面生的很,请问如何称呼?」

  

   那人哼了一声,并不答话,只是嘴角不住冷笑。

  

   季峰喝道:「戴兄弟,休要胡言——李女侠,这位是戴啸川兄弟,说话有些口快不妥,请不要放在心上。咱们同属武林一脉,江湖朋友有难,原本就要出手相助,哪能遇事退缩,贪生怕死?」

  

   冲戴啸川喝道:「快给衡山派女侠赔罪!」

  

   戴啸川白眼一翻,似乎极不情愿,但碍于季峰之命,只好站起,心不甘情不愿,胡乱作了一揖。

  

   张程轻捻长须,忽低声沉吟道:「今晨那张……」

  

   「不错!」戴啸川听得此言,似乎是忽然醒悟,更为来劲。当下连连点头,大声道:「那张如仙一下山,金兵就杀了来,难道是他给金兵通风报气?」

  

   殿中轰然,嗡声一片。

  

   李秋晴花容色变,俏脸凝霜,登时气冲脑际,娇叱道:「不可能,我师哥怎么会给金贼报信,你们别乱猜!」

  

   有人阴阳怪气道:「怎么不可能?你们几个人前脚刚一上山,金狗后脚就跟到。那张二侠早上出门,午间山寨就收到赵王府的战书,世上可有如此巧合的事?我看你们就是金狗派来的奸细!」

  

   李秋晴大怒,「镪」的一声拔出长剑,妙目精茫大作,扫过众人,高声叫道:「这谁说的,你站出来!」

  

   却没人站出,适才乌泱泱一片,也不知出自谁口。

  

   张程见状忙劝慰道:「情势紧迫,大家都急昏了头,信口胡说,女侠请息怒。张二侠义薄云天,甘冒奇险千里救援忠良,我们大伙儿心里都是佩服的紧。」

  

   李秋晴这才作罢,恨恨地看了戴啸川一眼,收剑入鞘。而戴啸川亦针锋相对,也是冷眼相视,嘴角仍是噙着不阴不阳的怪笑。

  

   季峰缓缓扫过众人,最后停在戴啸川的脸上,冷冷道:「金贼将至,谁再多言挑拨,休怪我翻脸无情,不顾兄弟情面。」

  

   从张程手中将那封信连带信封接过,双掌合拢,登时粉碎。众人被他冷峻的目光望来,不禁一颤。适才情急失言,心中都有些惭愧,纷纷垂首不语。

  

   季峰道:「女侠请放心,咱们五马寨虽然本事不济,却无论如何也要保诸位无恙。待探明消息,我自会派人护送你们安全返回江南——张贤弟,就由你来护送女侠一行人,如何?」

  

   张程点头道:「季大哥请放心,若金兵攻山,我自护送他们脱险。」

  

   山风阵阵,吹动着云凌寺外的松柏簌簌,白马泉水叮咚作响,大殿中一时寂寂无声。

  

   殿中诸人此时心情都颇为沉重不安——自从许多年前金兵合围、义军战败之后,五马寨损兵折将,现如今山上只剩下几百老弱病残,再也无力主动出击去对抗大队金兵了。

  

   但此时需要对抗的却又不是普通的金国军队,而是那神秘莫测的赵王府。

  

   除了完颜雍本人具有那惊世骇俗的武功之外,据闻自从六年前完颜雍受封赵王开始,便不断招兵买马,吸纳江湖上诸多奇人异士,不少邪道高手均加入了赵王府。

  

   其中或善于江湖格斗、或善于轻身奔袭,甚至于开锁撬锁,迷烟投毒、拍花行骗、测字看相等江湖下三滥伎俩,也择其翘楚尽数收拢,这些奇人怪才对情报搜集、刺杀策反等也是屡立奇功。

  

   赵王府中人才济济,完颜雍更是以四象为名,将其分为青龙、朱雀、白虎、玄武四堂。单单最弱的玄武一堂,便搅的草原上的蒙古诸部苦不堪言,更遑论实力更强、武功更高的朱雀、白虎二堂了。而至于青龙堂,则更为神秘,亦不曾在江湖上有过活动,还不知里面藏了多少绝世高手。

  

   是以赵王府人马虽然不多,在正面战场上也无法同大队军队相抗衡,但小股奔袭、擒拿暗杀,离间策反却是无往而不利。

  

   五马山机关暗哨遍布,以群山地势为依托,构筑了强大的防御工事,面对数千金国军队攻山自可勉强防御,但面对高手如云的赵王府,单单凭借这几百名老弱病残,却谁的心里都没底气。

  

   季峰面色凝重,寒霜遍布,冷冷地看向殿内诸人,观察着每个人的表情,颊边肌肉跳动,眉头紧蹙,不知心中在想着什么。

  

   半晌,似乎是已经下定了决心,他深吸了一口气,沉声道:「诸兄弟,去将那杆忠义旗拿来!」

  

   适才唤张程、李秋晴同来的那名姓诸的汉子闻言一怔,匆匆飞奔入云凌寺后堂,不多时便捧着一面折叠的整整齐齐的军旗返回。

  

   殿中众人见了那面旗帜,都是面容一正,不自觉地坐正了身子。就连戴啸川也收起了阴阳怪气的表情,一脸肃穆悲愤,拳头捏的格格作响。

  

   季峰接过那面军旗凌空一展,军旗登时猎猎飘扬,将其平铺在面前的桌上。

  

   正是一面残破的月白色大旗。

  

   这面旗帜显然是制成多年,在时光侵蚀下已破旧不堪,上面点点滴滴鲜血耀眼刺目,被烧毁、刺穿的小洞更是不计其数,仿佛正无声诉说着过往金戈铁马、千里征战的激荡岁月。

  

   而至为显眼的,却是当中那一个猩红斗大的「岳」字,笔画苍劲有力,如闪电霹雳夺目,又如青松傲骨不屈,直戳人心底。

  

   李秋晴心中一震,惊呼道:「这是岳家军的大旗!」

  

   季峰垂首看着那面大旗,眼神中泛起了温柔、怀念、激昂、悲愤、坚毅……诸多深色,布满皱纹的手轻轻抚摸,似乎已是陷入了多年前的回忆中。

  

   他嘴唇有些微微颤动,柔声道:「不错,正是岳家军的大旗。当年大伙儿跟随岳元帅北伐,大破金兵,那时候老兄弟们都在,大家一起说说笑笑,并肩杀敌,那时候可真好……现如今……」

  

   眼角似乎有些微不可察的湿润,轻叹道:「可惜,现如今几十年过去,就连岳元帅也已经不在了,这应该是天下最后一面岳家军的大旗了吧……」

  

   岳飞屈死风波亭时,李秋晴才只是一个刚刚牙牙学语的孩童,对于岳家军的过往也只不过听人转述。但岳飞精忠报国的事迹深入每个汉人心中,此刻见到这面饱经沧桑的战旗,看到季峰那坚毅的面容,李秋晴登时周身热血沸腾,芳心怦怦直跳。

  

   季峰蓦然抬起头来,此时眼神中精光大作,好像充满了无尽的勇气与万丈豪情。当下沉声排兵布阵,安排何人巡视布哨,何处埋设机关陷阱,一切有条不紊,井然有序。

  

   被安排叫到山寨头领均是精神饱满,大声领命,适才的沉寂、忧虑与不安一扫而空。当年那支战无不胜的岳家军仿佛又重新回来了,如同睡狮猛醒,摩拳擦掌,静静等待着一场大战来临。

  

   *********

  

   月上中天,漫天星斗无声闪烁,五马山群峰桀然高耸,遍山白雪覆盖,泠泠辉映。

  

   李秋晴、戴啸川带着十几名劲装汉子手持兵刃,在密林雪地中穿行巡视。积雪厚达近尺,毡靴踩过,直没小腿。众人寂寂无声,神情肃然,四周只有踏雪而出的吱吱声不断作响。

  

   经过昨夜张如仙运功调息,又得了神医张程的丹药,李秋晴虽然仍未尽愈,但内力也已经恢复了六成。

  

   原本季峰与张程都劝说她与施家姐弟、常乐以及山寨诸多老弱女眷留在大寨,一旦山寨被攻破,便由张程护送,从密道逃生。

  

   但李秋晴却仍坚持随众人巡山——她情知五马寨此番劫难皆由自己一行人而生,此时山寨强敌来袭,自己若安之若素,无论如何也难过自己心里这一关。

  

   季峰无奈,只是嘱咐若情势危急,则必须返回,他自己与张程留在云凌寺,居中指挥。众头领各有使命,但戴啸川却主动请缨与李秋晴一同在玉皇峰附近巡视。

  

   李秋晴对这个一脸阴阳怪气的戴啸川实在不喜,但又不好当面驳回,也只能强忍着不快一同巡山。所幸一路无话,而戴啸川对于四周地势极为熟悉,处处细心留神,面容一改不屑轻浮,甚是严肃认真,倒也令李秋晴有些刮目相看。

  

   蓦地走在身前的戴啸川停步不前,李秋晴险些撞在他身上。

  

   李秋晴柳眉一蹙,不满道:「戴兄,你……」

  

   戴啸川却一摆手,低声道:「噤声,有人来了。」

  

   李秋晴一惊,连忙同身后十几名五马寨汉子停步伏身。侧耳细听,果然远远传来一阵脚步声,心中怦怦直跳,低声问道:「会是敌人吗?」

  

   戴啸川白眼一翻,道:「不是敌人难道是鬼么?」

  

   耳廓一动,忽又心中生疑,暗道:那人怎的似是身受重伤,是何道理?

  

   那脚步声越来越近,果然感觉是一脚深一脚浅,同时粗重的呼吸声也渐渐可以听到。李秋晴紧握长剑,额头冷汗慢慢渗出,只待敌人出现,便冲出厮杀。

  

   远处一个模糊的黑影颤巍巍的走近,摇摇晃晃,似乎随时都可能跌倒。那人衣衫有些破乱,周身鲜血遍布,面容虽然有些瞧不真正,但隐隐觉得似乎有些面熟,好像在哪里见过一样。

  

   正思索间,戴啸川忽然向那人叫道:「丁六?是你吗?」

  

   「丁六?那不是昨夜张程留在破庙中人吗?他回来了?」

  

   李秋晴一怔,妙目圆睁,仔细辨认,月光映照之下,那黑影果然是曾经见过的丁家兄弟中的一位,但此刻却似乎是受了极重的伤,周身鲜血淋漓,一脸倦容。

  

   丁六借着月光向这里望来,憔悴的脸上浮现出一丝喜色,叫道:「是我……你……你是戴兄弟吗?」

  

   戴啸川连忙三两步跑过去,将其一把扶住,连声道:「丁兄弟,你怎么样?这……这是怎么回事?你昨天一夜去哪里了?」

  

   一连串问题纷纷抛出,只恨不得每一个问题都问的明白。

  

   丁六如同遇见亲人,伏在戴啸川身上,大声哭泣道:「完了……咱们全完了……山寨……山寨中有奸细,咱们的机关布防,明卡安哨……全被敌人知晓啦……」

  

   戴啸川一惊,道:「什么?你再说一遍!」

  

   身旁的五马寨众人登时大骇,纷纷惊呼出声,你一言我一语争相上前询问。

  

   「奸细?」

  

   李秋晴听闻此言,心中剧震,看着面前浑身是血的丁六趴在戴啸川身上哀声痛哭,那股心底说不清的不祥预感越来越明显,不安之感愈甚。

  

   心念电转,将五马寨中诸人一一回忆,却似乎也并没有觉得有什么可疑之处,暗道:山寨中有奸细,会是……谁?

  

   只听丁六痛哭道:「赵王府的小王爷完颜允济亲自带队,玄武堂与朱雀堂倾巢而出,眼下山寨主峰都已经被攻破啦……」

  

   戴啸川心神俱震,骇声道:「全……全都……」

  

   似是不敢相信,双臂用力,将丁六拉起,大声道:「你是说敌人已经打进了五马山?」

  

   情急之下,手指用力,直捏动的丁六胳膊格格作响。

  

   丁六泣道:「不错……咱们的暗哨机关形同虚设,我……我……我拼死回来找到你们,便是为了……」

  

   李秋晴亦感惊骇:既然主峰被破,那么施家姐弟……

  

   心中一阵绞痛,想到施宜生慨然赴死,大师兄程思道拼死御敌,张如仙临行前的殷殷嘱托,施芸、施越姐弟信任依赖,山寨诸人仗义相助……最终竟是这般结果……眼眶瞬间湿润,只恨不得立刻飞奔回去,将施家姐弟救出。

  

   正自思绪迷乱之时,忽瞧见那丁六脸上似乎牵起一丝不可察觉的冷笑,心中一动,当下灵光一闪,脱口惊呼道:「当心!」

  

   还不等戴啸川有所反应,「丁六」忽然面色一变,本已虚弱不堪的语音瞬时变得中气十足,桀桀笑道:「我找到你们,便是要将你们这些逆贼一网打尽!」

  

   双掌内力灌注,倏然推出,重重拍在戴啸川胸前!

  

   戴啸川猝不及防,急忙调运真气抵御,但已然不及,被双掌重击之下,连退数步,「哇」的一声,一口鲜血猛然呕出。

  

   斑斑血迹洒落在皑皑白雪之上,转瞬便浸入雪中,将洁白大地烙出了一个个惊心刺目的猩红蚀印。

  

   「你……」

  

   戴啸川强自压制住汹汹紊乱内息,面色灰白如霜,口中白气吞吐,一脸惊诧神色。

  

   不待他想明白,「呛」的一声,李秋晴长剑电光炫目,倏然刺出,将追击上前的「丁六」迫退,护在戴啸川身前,花容变色,恨声道:「他不是丁六!」

  

   「丁六」纵声长笑,翩然后跃而退,避开剑芒,身姿犹如一只扑簌飞舞的夜枭,显然轻功高卓,远超真正的丁六。声音也变得如破锣一般嘶哑,难听之极,朗声怪笑道:「嘿嘿,好聪明的女娃,只不过这聪明劲儿却是慢了一步!」

  

   戴啸川怒声喝道:「将他拿下!」

  

   五马寨众人刀枪齐出,「呛啷」之声不断,瞬间奔上前来,口中大声喝骂,一步步将那「丁六」合围,寒芒闪耀中,刀枪乱刺。

  

   「丁六」一边左闪右躲,一边嘶声怪笑道:「怎么,要比人多么?那咱们比一比看谁的人多……」

  

   口中蓦地呼哨一声,凄厉刺耳,直破天际,尖声啸道:「都给我出来!」

  

   话音刚落,刹时间雪地便开始轰然震动,层层雪块连绵起伏翻滚,仿佛波涛浪涌,诡异万分。

  

   五马寨众人均是一怔,一时楞在原地,忽然雪地中电光闪烁,一支支寒芒倏然激射而出,五马寨群雄猝不及防,当下便有数人惨呼倒地,哀嚎不止。

  

   簌簌声大震,一道道黑影猛然从雪中蹿出,带动起飞花碎玉般的雪屑。一时间刀光剑影,「叮叮叮」数声脆响,十几名黑衣蒙面大汉手持利刃,顷刻与五马寨群雄对过数招,鲜血飚溅,洒落一地,又在雪中留下几具尸体。

  

   而后行动一致,飘然飞跃,昂然立于「丁六」身后。那十几名黑衣劲装大汉个个精壮无比,黑巾蒙面,目露凶光,在漆黑雪夜中如同一个个催魂恶鬼。

  

   「丁六」笑道:「如何?」

  

   群敌环肆,戴啸川心头狂跳,冷汗簇簇,强自镇定道:「你到底是何人?」

  

   「丁六」嘿嘿一笑,探手在脸上一抹,整张脸的容貌瞬间变换。油光秃顶,后脑长发散乱翻飞,面容阴鸷扭曲,鹰钩电目,皱纹满面,好似一只饥饿残暴的秃鹰。

  

   嘶声笑道:「嘿嘿,多亏了仙子妙手易容,这才让你们轻易上钩……小子好好记住了,可别到阎王爷那里告错了状。老子便是赵王府玄武堂的堂主海东青!」

  

   正惊骇间,忽听有人惊叫道:「蛇!有蛇……到处都是……」

  

   众人慌忙低头去看,果见遍地都是黑压压一片,就连周侧松柏树梢上也不知什么时候挂满了一条条嘶嘶吐信的毒蛇,一时间腥风大作,直欲作呕。

  

   五马寨群雄惊魂未定,继而又听到一阵幽幽的巴乌笛声传来,呜咽悠扬,曲调婉转,似是说不尽的妖娆风情。

  

   李秋晴与戴啸川一惊,打眼四望,却见雪地中层层叠叠,竟不知从何处又钻出来无数条毒蛇,蜿蜒扭曲,昂首吐信。放眼望去,何止数百上千,密密麻麻,令人忍不住鸡皮丛生,头皮发麻。

  

   五马山中原也有蛇,却没有这等花斑毒蛇。

  

   更何况蛇虫一类,每至隆冬时节需要冬眠,并不外出觅食。但这密密麻麻的蛇群却大违常理,一条条精神百倍,随着那幽幽的巴乌笛鸣不住扭曲身体,湛绿眼睛如同鬼火一般朵朵绽放,死死盯住众人,似乎随时都有可能冲过来咬上一口。

  

   显然是有人用巴乌蛮笛操纵蛇阵。能以笛声御使如此庞大数量的蛇群,御蛇之术已然登峰造极。

  

   海东青桀桀怪笑道:「嘿嘿,早就听说你们五马寨的张夫子妙手回春,精通百家毒物,这回小王爷可是有备无患,专程请到了苗疆的五毒仙子龙雪如,且看那张程老儿还有何本事可用。」

  

   遍地毒蛇哧哧吐信,腥臭难耐,在皎洁月光下泛着粼粼妖异的光芒,使人汗毛乍起。巴乌笛声呜咽婉转,如春江迸放,怒潮喷涌,忽在高点倏然停滞,瞬时戛然而止。紧接着一个妖媚沙哑的笑声传入众人耳中——

  

   「啊呦,海堂主可是过誉啦。关公门前岂敢弄刀,我这点微末本事,又怎么好在张夫子面前现眼呢,可莫要让人笑话。」

  

   蛇群两分,一个风情万千的女郎飘然来至海东青身旁,笑吟吟地看着众人。

  

   那女郎二十六七岁的年纪,身着雪白狐裘,脸颊娇艳无双,眉梢眼角中媚态横生,秀眉如同一轮弯月,两靥带着勾魂摄魄般的笑容,手中正滴溜溜地把玩着一支巴乌蛮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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